他透过狭窄的视野看到一双青色靴子，那鞋子在停挪动，显得十分不安定。

“青儿，多亏祖先保佑，猿神面具，我给你买到了。”

这语气怎么听怎么熟悉，仔细一听，那不是用五两黄金买面具的凯子吗？

那凯子，不，那青年将‘它’拿了起来，陈川也顺着视野看到一双不安的眼睛。

“猿山猿斗……是我们这些凡人踏上修行之路的唯一途径。我陆家的家传枪法，放眼天下也是有数的绝技。毋须担心，只要带上猿神面具，变成猿身，就能混进猿山，参加猿斗。”

“直面神魔，才能变成神魔。陆家庄如果想要延续下去，就靠你了。”

紧接着是一阵强烈的晃动，面具被戴到陆青的脸上。

陈川也由此拥有了陆青的视野和感觉。

站在他对面的青年，带着殷切的目光，看着陆青。

陈川只觉得陆青的身体好像在膨胀，全身各处都充满了力量。

陆青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，瞬间被吓了一跳。

他的身上长满了又黑又密的绒毛，四肢也变得无比粗壮。

“青儿，别害怕。现在你已经变成了猿身，顺着这条路，往东边走。到了山脚下，有一只坐在石头上的老猿，他会指引你上山的路。”

陆青迈动自己的双腿，感觉有一种极不协调的感觉。

天空与大地，黑暗死寂，远处的山脉，宛若一只侧躺的凶兽，遮天蔽日，投过来一幕连绵的阴影。

唯有月亮，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。

陆青顺着感觉往远方奔去，后肢与前肢并用，连走带爬，没过多久就到了山脚。

山脚下，是一块碑文，在黑夜中隐现一只白光。

在碑的上面是坐着一只老猿，俯视着陆青。

陈川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昏昏蒙蒙，一会觉得时间很快，一会觉得时间又慢了下来。

他只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，并没有感觉奇怪。

老猿的身上穿着宽大法衣，老猿抚着下巴处长长的白色毛发，目光深邃。

长发飘飘，倒有几分仙风道骨。

它轻唤道：“入我神宗，修我道途。去吧，快去吧。”

霞光滚滚，开出一道通往山顶的路。

霞光之下，藏着一层浓郁的黑色。

这黑色隐含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厌恶感，好似看见一只又滑又腻的蛇。

陆青忍着厌恶，踏上台阶。

踩到霞光里面，踏足的却是霞光下的台阶，台阶之上附着的就是那层黑色。

脚掌下的黑色，逐步渗入他的身体，从脚掌到四肢，最后直冲头部。

他的嘴不由哆嗦了一下，打了个喷嚏，脑子彻底清醒起来。

汲取黑光之后，身上的疲倦逐渐消失，身体各处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新生的力量。

他将头扭了过去，正要去问，那只坐在石碑上的老猿极为不耐地指了指山上。

“上山吧，他们会教你的。”

在这个过程中，陆青的思考与疑惑成为了梦的主体，陈川被动地体验着陆青的思考，就好像自己在思考，自己就是陆青。

“这黑光。难道就是神宗的修炼之途？”

‘他’没有多想，一步一步往山上走。

走到后面，体型没有太大的变化，力量几乎强了一倍。

几个头上扎着草环小猴在山路旁出现，将他引到山顶。

并不大的山顶上站着十几个体型硕大，目光凶狠的猿猴。

还有几个相当衰老的猴子，尽披着法衣，站在树上，远远地注视着他们。

很快，他就拿到了一根还碗口粗细的木棒，这木棒还长着嫩叶，显然刚从树上取下。他将木棒紧握在手中，舞了几下，便站在那里看着其余的猿、猴。

陈川也感受到了他内心如同沸腾开水一般不断涌出的情绪。

有紧张，有期待，有愤怒，更多的是悲伤与喜悦。

陈川不明白这人的情绪会如此复杂与多样，就像万花筒一样，他只是不断感受着。

后面又来了几个猿猴，站在树上的猴子看了天上的月亮，抬了一下手上的木杖。

这好像是宣布开始的讯号，很快他就看到猿猴们自发在中间空出一块空地。

十几个猿猴默契地站在这块空地之外，跃跃欲试。

衰老的猴子再次伸出手杖，在猿猴中点了两下。很快，两个被点中的猿猴从越众而出。

他们将木棒放在地上，拍打着自己的胸脯。

他们的动作就像真的猿一样……这个念头一起，陈川又不由觉得奇怪。

他们好像本来就是猿。

然后他就看到两只猿像人一样站了起来，抱起木棒，挥舞着对抗起来。

这场景非常滑稽，因为他们在试图用猿的身体使出人的枪棒棍法。

“他们难不成是人变得？”

这念头一旦生起，就像燎原之火一般燃烧起来。

“如此荒谬，果然就是个梦。”

没过多久，其中一方胜利，他抱着木棒举了起来，不停地喊叫起来。

另一方躺在地上，它的脸上尽是伤口，鲜血淋漓，不停喘息着。

一张面具一样的东西从他的脸上滑了下来，他也从原本的猿猴模样，变成一个瘦弱的男人。

这像触碰了什么禁忌似的，周围的猿猴都骚动起来，两只体型更小，穿着木甲，带着草环的猿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进来。

它们将那个瘦弱的男人架了起来，从山上丢了下去。

陈川感觉到‘陆青的眼睛’猛地眨了一下。

是紧张，是愤怒，还有淡淡的怜悯。

就这样如法炮制，失败的人有三分之二是戴着面具的，还有一小部分保持着猿猴的形体，每一个都被那两个穿着木甲的猿猴丢到山下。

很快就轮到了‘他’。

陈川能听到心脏猛烈的跳动声，与肢体因为紧张产生的僵硬感。

他抱着木棒，走到空地中央，周围获胜的猿猴身上都是伤痕，略显狼狈，又带着几分突兀的安定感。

如新刀饮血，新生似的，欢喜雀跃。

他将周围的猿猴看了几遍，另一只猿猴也被点中，他的体型较小，脸上充满了疲倦。

它们像之前的所有人那样拍打着胸脯，然后拿起木棒挥舞起来。

这一战没有想象的那样轻松，对方的力气比他稍弱，但是技巧比他还有强上几分。

虽然只是木棒，但是在它们手里面灵活地却像一条花枪，又像一条伺机而动的蛇。

陈川感觉到了‘他’的惊讶。

对方用木棒的招式给他一种熟悉感。

疲倦从四肢百骸涌了上来。

他握紧木棒，再一次迎了上去。

他的内心一点点急躁起来，直到在一次抢攻中露出了一次破绽，被击中手臂。

奇怪的是，那痛感却出奇的小。

然后他又看到了他的眼睛。

他鬼使神差地回想起来叔父的话来。

“我家相熟的那个木工已经‘老’了一年多了，他的儿子没学到太多的手艺。这面具恐怕只能坚持两刻钟。”

“不能让你带着这种面具去。”

“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面具的话，你就往南方去，找你郭伯父。”

‘他’当时没有多问。

但他心里一直想着。

“叔父你呢？”

陈川体会到了‘他’的痛苦，也看到了他们像是拆招一样过了几十招。

就在陈川以为对方要故意败北的时候，木棒砸到‘他’的头上。

然后看到对方十分人性化的露出了笑容。

仿佛在说“你小子很嫩点”。

然后木棒落了下来。

并不是对方将木棒砸到他脸上，而是对方已经维持不住猿猴的身形，拿不住木棒了。

在浓密的黑色毛发缩回去的同时，他也恢复了人类的面容。

陈川感到了极大的悲伤，也知道陆青在努力不将这些情绪表露出来。

陆青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并不高大的男人，沉默着从山顶跳了下去。

这并不是结束。

在第一轮比试之后，还剩八个。

他们还要进行第二轮比试。

第三轮比试。

直到最后，就只剩两个还站在山顶。

这个时候的‘他’疲倦已经达到了极点。

一只带着花环的衰老猴子将两枚果子分别放在幸存者的旁边。

棕色的红色的果子在他的眼中如此诱人，他将木棒丢在地上，将果子塞进自己的嘴里，也不分辨味道就一口咽了下去。

他听到那只衰老的猴子口吐人言。

“欢迎加入神宗。”

好梦噩梦做到这也到了尽头，有关于猴子，山的景象雪融般消退。

陈川睁开眼睛，就感觉身上一阵凉意，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和被褥，到处都是湿的，出了一身汗。